刑侦夜话番外:地狱空荡(下)

编者注:欢迎收看《刑侦夜话番外:地狱空荡(上)》。

7

黔墨书院的职工们还不知道汪齐海被杀的消息,以至于陈海峰亮出证件后,光头和孙楼以为他们是为了石三的死又或是走漏了什么不利于书院的消息而来。

“警官,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不过我只是这里的主任。”光头搓了搓手,露出一脸讨好的笑:“这样吧,我通知院长来一趟。”

陈海峰坐在接待室里,面无表情道:“你们院长是汪齐海吧,他昨晚被人杀了。”

“什么!?”光头愣了几秒,继而一脸震惊道:“汪齐海死了?”

“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汪齐海是什么时候的事?”

光头和孙楼对视一眼,见陈海峰始终盯着他们,只好老实道:“昨天早上。”

陈海峰追问道:“他每天都来吗?”

“不…不常来。”

“那他昨天来是为了什么?”

光头喉结滑动,咽了口唾沫。石三的死是偷偷处理的,虽然两者之间没有太大关系,但牵扯到袁升平就不得不谨慎回答。

“就是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光头硬着头皮道。

王长明垂下眼,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回忆,但对方却迟疑了几秒才回答,显然和他心中所想的有差别。

陈海峰没有继续追问,突然道:“你们这里曾经有个叫萧莹的学生吧?”

孙楼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看向陈海峰。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的转开视线。

光头暗骂了一句白痴,尽管心跳如擂鼓,却仍故作镇定道:“是有这么个孩子,一年多前出意外去世了。”

陈海峰朝光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起身走到孙楼旁边,冷声道:“你说说看,这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冷汗顺着孙楼的额头滑下,他知道自己过激的反应把事情搞砸了。但警方竟然已经开始怀疑萧莹的死,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

“这个学生半夜偷溜出去…被车撞死了。”孙楼紧张到声音有些尖锐。

“是吗?”陈海峰眯了眯眼。“我来的时候看见你们这院墙也挺高的,一个女孩是怎么跑出去的?”

光头生怕孙楼再说错话,咬了咬牙,抢先说道:“那天后门忘了锁,萧莹就趁大家睡熟后溜出去了。”

陈海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没有在问你,不用抢答。据我所知,萧莹的家在红连市,离这儿有几千公里。她在你们学院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逃跑?”

陈海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孙楼的肩膀道:“你来回答我。”

孙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她…可能是想溜出去玩,这些孩子都是性格叛逆的问题少年。”

“哦。”陈海峰作恍然大悟状,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好像忘了说,杀汪齐海的人就是萧莹的父亲萧顾。并且作案手段极其残忍,把汪齐海的头都砍下来了。”

孙楼不由自主的幻想着血腥场面,后背的衣服被汗浸湿,打了个冷颤道:“你们抓…抓到人了吗?”

陈海峰碍于身份,必须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他朝王长明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语双关道:“很遗憾没抓到‘活人’,所以希望你们能提供一些线索帮助警方尽快破案。”

孙楼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心中发怵,生怕萧顾也突然跳出来砍了他。

光头看了眼精神恍惚的孙楼,点头哈腰道:“警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汪校长死得太惨了,拜托你们尽快把凶手逮捕归案吧。”

陈海峰沉吟片刻,从他们的反应看萧莹的死绝不简单,但警方手里没有证据,孙楼即使心虚,有他这个同伴在,恐怕也很难再坦白出什么有利的证据。

陈海峰有意支开光头。“既然这样,我们在学院里转一转,主任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黔墨书院什么管理制度,光头哪里放心让警方的人随便转悠,忙道:“没什么事儿,我带您转转。”

陈海峰和王长明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从表面看书院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假山水池样样不少。到了夏天,想必真有江南古宅的感觉。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学生们正好下了课去食堂,陈海峰远远看到孩子们排着队迎面走来,各个身着民国时期的校服,却无一人穿着厚外套,在寒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陈海峰皱了皱眉道:“这么冷的天儿,不会把人冻病吗?”

光头干笑了两声。“这帮孩子叛逆的很,寒窗苦读才能成大才,况且食堂离的也不远。”

王长明注意到学生们神情都很麻木,仿佛提线木偶般机械的往前走着,绝不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表现出的状态。

擦肩而过时,他叫住队尾的高个男生,旁边的人竟然看也不看,半点儿好奇心都没有的跟着队伍走远了。

“我们是警察,你不用怕,只是问两个问题。”陈海峰放缓了声音道。

男生的第一反应竟是瑟缩了下,畏惧地看向光头。

光头咳嗽了一声,眯了眯眼,神情莫辨道:“问你什么就好好回答。”

王长明上前半步,横在男生与光头之间,挡住了后者的视线。放缓声音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高个男生垂下眼,乖巧道:“两年多了。”

王长明暗道一声好巧,试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萧莹的女生?跟你差不多时间来的。”

男生警惕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缓缓放开,半晌道:“不知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但不敢说。有时候,这些狡猾的教员,会偷偷找人假扮成家长或其他人,来试探他们是否乖乖听听。万一眼前的警察也是假扮的,自己事后免不了又是一阵毒打。

光头拦住王长明,递了个眼色。“二位,借一步说话。”

三人走远了些,光头露出为难的神情,低声道:“这里毕竟是学院,萧莹的死没有对外公开,只说被家长接回去了。警官,请你们不要为难学生。”

陈海峰压住心中的烦躁,自从进了这个书院,到处充满了怪异。所有人都好像在避忌或畏惧着什么,不愿配合调查。

黔墨书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王长明目光一凝,突然指着操场尽头一间古朴的屋子道:“那里是干吗的?”

陈海峰顺着王长明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门上方挂着一个写着静心堂的牌匾,奇怪的是木门却被一条粗铁链锁了起来。

光头哦了一声,表现的很自然,随意道:“以前学生们练字的房间,现在改成库房了,警官要去看看吗?”

陈海峰看了看几步外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男生。决定直接去公安局调取萧莹的档案,冷声道:“不用了,我们还有事。这几天保持手机畅通,有需要的话会随时联系你们。”

光头亲自把陈海峰二人送到门口,转过身的时候立刻垮下脸,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警方执意要打开静心堂看看,关在里面的姜哲肯定会露陷。看来,必须要提前把这小子放出来了。

8

陈海峰驱车赶到福山公安分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福山区偏远,景区居多。分局的工作量不高,到了下班时间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听说市公安局的刑警来了,值班的小警员立刻热情的凑上前。“陈警官是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陈海峰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道:“兄弟带个路,我们要去档案室找份结案报告。”

福山分局的档案室里落满了灰尘,王长明捂着鼻子,挥了挥手道:“这么多个文件柜,从哪查起?”

陈海峰清楚这些档案报告都是按顺序排列的,便道:“我们需要前年五月份的,死者叫萧莹。”

不多时,小警员就拿着一个档案袋递给陈海峰,很贴心的打开台灯道:“坐这张办公桌,我给你们倒点儿热水去。”

“不用这么麻烦。”陈海峰拆开袋子,王长明凑过来,二人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

这就是一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结案报告,根据里面的记载萧莹确实死于车祸,没有任何疑点。陈海峰继续在档案袋中翻找,片刻后蹙眉道:“怎么没有验尸报告?”

“不会吧!”小警员瞪大眼睛,忙确认了一遍,纳闷道:“这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

报告不会自己不翼而飞,要么是当初没写,要么是事后被人拿走了。如果这个小警员没有说谎,联想到萧莹死亡的疑点,很可能真是故意为之。

“你们局里有几个法医?”陈海峰道。

“两个,都下班了。”小警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话声音都压低了。

“陈警官,我想起来你查的这个姑娘了。”小警员点了点报告上的名字。“黔墨书院的学生吧,昨天他们书院还死了个人呢,拉回来后一直放在停尸间里。”

陈海峰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汪齐海的尸体怎么会在福山分局。

“你说谁死了?死者叫什么?”

小警员被陈海峰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摸了摸头道:“一个叫石三的,晚上刑侦支队的人拉过来的,昨晚不是我值班,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警局一般会有两个系统,民警和刑警,虽然同在一处办公,民警偶尔也会协助刑警办案,但刑警接手的案件,是没必要和民警透底的。

小警员从最近的档案中抽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陈海峰立刻接过来仔细查看,半晌对王长明道:“这个石三也是黔墨书院的主任,死因是呕吐物窒息,昨天早上发现的尸体。”

“尸体在停尸间?”

“是。”小警员点头道:“家属还没来认领。”

陈海峰用手机把两份档案拍照留存,继而道:“走,去看看。”

三人来到停尸间,小警员拉开存放尸体的抽屉,石三盖着白布只能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王长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头顶的白炽灯散发出冷光,映的三人的表情晦暗不明。房间里气温太低,王长明打了个冷颤,幸好他见过不少尸体,才能克制住紧张的情绪。

陈海峰屏住呼吸,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弯下腰打开手机里自带的手电筒,从头到脚一寸一寸检查下去。紧接着扯下一块儿布料裹在手上,掰开石三的嘴,把手指伸进去转了一圈。

“怎么样?”王长明问道。

“确实没有明显的外伤,嗓子里也有呕吐物。”

王长明挑了挑眉:“真是窒息死的?”

陈海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的直起身。“不,死者的皮肤呈紫色,窒息死的人应该是脸色发青。还有,我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大蒜味儿,有机农药中毒的人就是这个味道。”

“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看来有必要让市局的法医重新做一遍尸检了。”

白岩松带人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福山分局的高层,大家坐下来一聊,便发现了极其严重的问题。

这具尸体,根本不是南安市任何一支刑侦分队拉来的。而当时负责登记的警员,也不知所踪。

石三没有亲属,如果他的尸体没人认领,很快就会交由殡仪馆自行处理。

“翻了天了!”白岩松黑着脸,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有人假冒刑警,给你们送来一具尸体。你们倒好,办事儿马马虎虎,就这么替凶手擦了屁股。”

“这...这...这真是灯下黑!”分局高层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直哆嗦,事儿闹大了,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马上通缉那名失联的警员!”陈海峰也觉得这事儿说出去丢人民警察的脸,摇头道:“队伍里出了问题,必须严查严办。”

经过核实,当年萧莹的案子,也是经此人之手,当成交通事故结的案。想必他跟某些人早有勾结,身在其位不谋其职,不知道干过了多少损事。

当然,福山分局的疏忽大意也是不容辩解的。现在出了问题,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去补救。

目前来看,这件案子真是扑朔迷离。

首先,石三死于农药中毒,汪齐海昨天突然到书院,恐怕就是跟这件事有关。那么,是谁杀了石三呢?

是姓汪的?还是那位在广场做出惊人之举的萧顾?亦或者方才在书院见过的光头和孙楼,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其次,冒充刑警的人又是谁?他们敢把尸体拉到警局,一方面是现在刑侦手段高明,监控探头数不胜数,私下处理尸体反倒可能把事闹大。另一方面,也是警局有人接应。

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不是萧顾引起的一连串反应,谁会怀疑,谁敢相信有人胆大包天如此处理尸体呢。

“我觉得,毒死石三的,不一定是萧顾。”林科分析道:“他做出那么极端的行为,不就是想把事儿闹大,可送石三来警局的人,目的却是想浑水摸鱼,悄悄处理。”

王长明的想法有些出入,犹豫片刻道:“那有没有可能,人确实是萧顾毒死的,但想把事掩盖下去的,是汪齐海。”

黔墨书院他们去过了,那地方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按照常理来说,死了人,警方就会去书院调查,这或许正是萧顾的目的。但汪齐海却做贼心虚,不敢引来警方,才会想办法偷偷把尸体处理掉。

“你们分析的都有可能,不过这案子处处透着诡异,好像所有的事都不合常理,还是不要轻易下决断比较好。”陈海峰回想起在黔墨书院时,光头和孙楼的种种反常,不禁怀疑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参与了多少。

“看来咱们要再去一次黔墨书院,把人请到警局来聊聊了。”

9

晚上九点半的黔墨书院陷入了一片漆黑中,自从下午刑警找上门后,光头就强制命令所有职员低调些日子。连学生们都早早关回了宿舍,除了上厕所外禁止一切活动。

放在平时,孙楼或许会在入夜后叫一个女生到他宿舍里“谈心”。更或者有些女孩为了得到优待,主动来跟他请教一些“学习问题”。

但是今天,孙楼不敢再做这样的事情!

汪齐海的死让他心神不宁,生怕萧顾会找上门来,替自己的女儿报仇。一年半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说汪齐海是害死萧莹的元凶,他就是那个最后的刽子手。

孙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如果萧顾落网,一定会跟警方说出学院的事情,虽然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事情闹大了也肯定会惹来很多麻烦。

就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大喊着火了。这一嗓子在深夜格外响亮,吓得孙楼浑身一颤,腾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他赤着脚推开门,冷风乎乎的灌进来,只见食堂的方向冒出滚滚黑烟,火光冲天而起。

隔壁的光头也冲出来,骂了句脏话一头扎进黑暗中。周围职工陆陆续续打开门,稍一愣怔后也跑向食堂。

孙楼抬起脚,又很快收了回来。不对,先是汪齐海被杀,现在又是着火,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恐惧让他变的疑神疑鬼,生怕这是萧顾的圈套。

孙楼准备回到房间,把门锁好,在其他人没有回来前绝不踏出这间屋子半步。就在他关门的瞬间,有道人影从黑暗中以极快的速度冲来,借着惯性撞开了房门,把孙楼扑倒在地。

“救命!”孙楼拼命挣扎着,掀翻压在他身上的人就要往外跑。

那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狠狠扎进孙楼的小腿上,后者嗷的一声跌倒在地,立刻被人捂住口鼻拖回了房间。

孙楼挣扎着扭过身,这才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他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疼的连声音都变了调。“怎么是你!”

那人目光凶狠,一刀插进孙口的胸口,顺势拧了几圈,阴森森道:“我来报仇!”

血顺着孙楼的尸体流淌开,很快把地面染成了黑红色。行凶者拔出刀子,在孙楼的裤子上擦干净,冷笑一声,扭头看向起火的食堂。“下一个,该你了!”

陈海峰把车开的飞快,心底有股深深的不安,或许是警察的直觉,他总觉得今晚还会死人。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王长明看了眼陈海峰,拿起跌落在夹缝中的电话,按了免提键。

林科凝重的声音充斥着车厢。“调查有进展了。失联的警员也找到了,他承认在石三的尸体和萧莹那件案子上做了假,还说自己是被威胁的。”

原来,这人的儿子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而放贷公司的老板,是个叫袁升平,曾经混过黑道的人。据警员所说,袁升平逼迫他用行动帮儿子还债。

“我们还查到了袁升平住的小区,就是昨晚汪齐海被劫持的地方,我敢肯定,汪齐海那二十万块钱,就是送给袁升平的!”

陈海峰捏紧方向盘,踩着油门的脚瞬间加力,车速飙到了130迈。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查!接着往下挖,袁升平肯定不是第一次拿钱干这种事!”

王长明紧贴着靠背,瞬间的提速让他有些不适,陈海峰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待林科挂断了电话,王长明把手放在陈海峰肩膀,放缓声音道:“你现在需要冷静,案子还没有结,不能失去理智。”

陈海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缓缓踩住了刹车,车速再次降下来。突然,他盯住前方,皱眉道:“前面是不是着火了?”

王长明看向车窗,果然漆黑的夜色中有浓烟和火光,他暗道一声不好。“是黔墨书院的方向。”

食堂外,书院的职工们都在奋力救火。然而夜晚的风大,火势越来越旺,整个食堂都被大火吞噬了,并逐渐向隔壁的宿舍楼蔓延。

学生们惶恐的往外逃,然而一层的铁门被锁住了,最前面的人把脸贴在门上,朝不远处的教官们伸出手,大声哭喊着。

光头手心冰凉,哆嗦着掏出钥匙,这里面关着上百条人命,他不敢不救。

铁门一开,里面的人便蜂拥而出。这个时候任他怎么凶狠,在死亡面前丧失了理智的学生们也不会停下脚步。

混乱中,有人逆着人流从后面接近光头。他亮出手中沾血的刀子,对着光头的后腰就是一通猛扎。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崩溃的大喊着杀人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流跑的更快,阻挡了想来救光头的其他职员。

陈海峰和王长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火光冲天的夜晚,学生们都在四散奔逃。宿舍被大火映的一片红光,楼前的空地上,光头背朝上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一个高个子男孩跨座在他身上,正一刀接一刀的往光头身上捅。

陈海峰屏住呼吸,朝天开了一枪。枪声在四周回荡,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愣怔在原地。

男孩扬起的手顿了顿,继而狠狠刺了下去。他转过头看向陈海峰,溅满血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哈哈哈哈哈……”

男孩突然大笑起来,他缓缓起身,从光头的尸体上跨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顺着眼眶流淌下来,把脸上的血污冲开。“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哈…他们都死了!”

陈海峰和林科冲上去,三两下把人制服。后者蹙眉看着眼前状似疯癫的男孩,被他的狠戾震惊。

与此同时,被大火吞噬的食堂发出轰一声巨响,垮塌了一半。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中,男孩被拧着手臂压在地上,转过头死死盯住其他噤若寒蝉的职工们。

他双眼猩红,咬牙切齿道:“我来找你们报仇了!我徐子航回来报仇了!你们,还有这所魔鬼学院,统统下地狱去吧!”

10

两年前,徐子航还是个抽烟喝酒打架无所不干的问题少年,他的父母不知道从哪搜到了一所专治不良少年的学院,以出门旅游为借口,把徐子航骗了进去。

从这一天起,噩梦,就开始了。

对于孩子们而言,黔墨书院,比龙潭虎穴还可怕,因为这里有“吃人的怪物”。

刚到书院的时候,徐子航很愤怒,被父母欺骗背叛的恨意,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让他越发拼命反抗,试图挑战教学主任石三的权威。

不过这一次,没有在屈服于他叛逆之下的父母。徐子航遭受到了有生以来,最狠毒的一顿殴打。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鼻血长流,头晕耳鸣地阵阵作呕。徐子航终于意识到,这里不用于正常学校,是个以暴制暴的可怕地方。

在静心堂被关了两天后,徐子航只喝了些水,吃了一小块干硬的面包,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他拍打着门板,恳求有谁能把他放出去。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了女孩的哭声。

徐子航吓的瑟瑟发抖,脑子里幻想着恐怖情节。好半晌,他才壮着胆子从门缝里朝外看。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着书院校服的姑娘,正背对着他蹲在树下啜泣。

“喂!”

徐子航的声音引起了女孩注意,两人隔着门缝说了几句。他才知道,这个叫萧莹的女孩,也是被父母送来学习改造的。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新来的人都要在静心堂关满三天。”萧莹小声道。

“你为什么偷偷跑到这里哭啊?”徐子航没话找话道。

门缝外,萧莹开始发起抖,她一遍遍用力搓着自己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恨不得把皮连血带肉碾下来才好。

“我...我害怕。”萧莹突然很想找人倾诉自己的痛苦,而关在静心堂的徐子航,就是最佳对象。这是一个还没有完全被黑暗浸染的,干净的灵魂。

“这里有怪物!”萧莹神经质地不停打量周围,瑟缩道:“那些怪物,专门吃女孩子。”

“你说什么呢?”徐子航听得一头雾水。

透过缝隙,他注意到女孩尚未拉好的领子露出一节雪白肌肤,脖子上很有多红色斑块。“你脖子怎么回事?这儿蚊子这么多呢?我怎么没被咬?”

“因为你是男生。”萧莹迸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把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摸出几块糖,从门缝里递给徐子航。“饿坏了吧,给你吃。”

“你还有糖?”徐子航高兴坏了,他的东西全被收走了。“这儿有小卖铺吗?”

“没有......”萧莹顿了片刻,含糊不清道:“这是奖励,把怪物哄睡了才有。”

这个时候,徐子航还不能理解萧莹的话,甚至觉得这个女孩精神有些问题。不过寒冷的夜风中,他们依旧成为了彼此精神的依靠,一个坐在屋里,一个靠在门外,互相倾诉着遭遇,对父母的怨恨以及对未来的恐慌。

最后,萧莹告诉徐子航,等他从静心堂出去了,一定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起初徐子航并不明白萧莹的意思,直到他正式开始了在黔墨书院的生活,才知道这里的男女生是不可以有任何往来的。

说话不行,肢体接触不行,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可以。一旦被教官发现,或是被其他同学告密,换来的便是一顿毒打和当众羞辱。

在这里,挨打是家常便饭。每天晚饭过后,所有人会围成一个圈,互相揭发别人的过错,或者教官指出某个人哪里做的不好,接下来就是脱光裤子趴在椅子上挨打。

黑暗的日子看不到尽头,渐渐地,徐子航和萧莹成了彼此心中的慰藉。

长相清秀的萧莹总是被惦记上,有时候徐子航会故意犯下大错,被关进静心堂。这样萧莹在深夜返回宿舍的途中,二人就可以隔着门板说说话。

在这所堪比地狱的学校里,萧莹就像会发光的天使,成为了他活下去的动力。经历过这些折磨和黑暗的日子后,他们约定好假如有天能离开这里,就一起私奔,找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或许是上天要惩罚徐子航从前犯下的过错,甚至连最后一丝光芒都要从他身边收走。

某天开始,萧莹突然变得阴郁起来,白天的时候神情麻木,仿佛失了魂一般。她食不下咽,吃掉的东西会原样吐出来,身体也在极速地消瘦。

徐子航意识到萧莹身上发生了什么,却不敢深想,更不敢问清楚。他们隔着静心堂的门板,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但谁都不开口说话。

终于在一周后的夜晚,萧莹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尽管这笑里带着苦涩和勉强,但她终于不再那样焦虑痛苦。

“他们知道了。”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抱膝蜷缩在门边。“有一种糖,吃完了,就可以变回从前那样。明天,明天我就能吃到。”

徐子航即震惊又心疼,但他无能为力,甚至清楚这样才是对萧莹最好的。

“吃糖...会不会有危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不会的。”萧莹好似在回答,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良久,徐子航红着眼眶,扇了自己几个巴掌,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

第二天晚上,徐子航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放心不下。他偷偷从二楼的窗户翻下去,不顾浑身擦伤,一路小跑摸到员工宿舍。

徐子航看到了噩梦般的画面,萧莹的裙子上沾满了血迹,恐怖的食人怪,正拖拽着她光洁细嫩的双腿,把人从屋里往外拖。

徐子航捂紧了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心惊胆战地跟了上去。他看到头顶光秃秃的怪物,把萧莹扔到了路中间。

徐子航躲在门后,本想伺机冲上去打晕怪物,带着萧莹离开,远处却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

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从萧莹的身上碾压了过去,紧接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很快又倒车碾了回去。

徐子航看着萧莹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惊恐的捂住嘴,下意识跑回了宿舍。

后来萧莹再也没有出现过,学院的解释是她被家长接走了,但徐子航知道他的女孩是被怪物杀掉了。

从这天起,只要闭上眼,徐子航就能看到萧莹惨死的样子。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转身就跑的胆怯。

萧莹含冤而死,这些凶手却安然无恙的逍遥法外。仇恨像坛陈年酒,深埋心底,在黑暗中发酵。他要报仇,要杀了这些畜生!

徐子航开始装疯卖傻,喝洗洁精吃土甚至是自杀,终于有一次在他割腕后被送去了医院,趁着学院老师不注意,偷跑了出去。

身无分文的徐子航没有回家,而是一路乞讨流浪,根据萧莹曾经告诉他的住址,找上了萧顾。

痛失爱女的萧顾并不知道女儿都遭遇了什么,徐子航把一切和盘托出,两个充满恨意的男人一拍即合,精心策划了一场轰动全国的谋杀。

11

市局审讯室内,陈海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遭遇让人唏嘘不已。

陈海峰吁了口气,继续审问道:“你说你以前就是黔墨书院的学生,为什么石三没有认出你?”

徐子航摸了摸自己的脸,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整容了,改头换面,编了个姜哲的假名,找人假扮我母亲演了场戏。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整整等了一年才行动?这三百多天里,我和萧叔每天都在计划着怎么报仇。”

旁边的林科倒抽一口冷气,要整的熟人完全认不出来,那得在脸上动了多少刀子。

陈海峰沉默片刻,继续问道:“石三是被你毒死的?”

“是。”

“根据其他目击证人所说,你一来就被关进了静心堂,直到我们去调查后,光头才把你放出来。那你是怎么让石三吃下有毒的食物?”

徐子航不屑地冷哼一声。“他没有吃。石三太贪婪了,我特地带了一包浸泡过有机磷的好烟,他果然还保留着搜身的习惯。”

“警官,你要问什么索性一起问了吧。”徐子航晃了晃手铐,无所畏惧道:“仇已经报了,我反正早晚要去陪莹莹,肯定对你们知无不言。”

陈海峰放下手中的笔,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又朝徐子航晃了晃。“要不要来一根?”

徐子航意外的挑了挑眉,不解道:“杀人犯还有这种待遇?”

陈海峰垂下眼,把烟递到徐子航嘴边,点上火道:“小子,你真实年龄满十八岁了吧,这可能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支烟了。”

徐子航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陈海峰是在同情他,这才叼着烟吸了一口,低声道:“谢谢。”

陈海峰摆了摆手,坐回椅子上:“我很想知道,萧顾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们抓捕袁升平了吗?”徐子航答非所问道。

“萧叔在知道真相后曾试图通过法律制裁他们,却发现袁升平和黔墨书院勾结,伪造了莹莹的死因。黔墨书院在福山分局的管辖区内,萧叔担心只要我们报案,就一定会经过分局。他不清楚这背后都牵扯了什么人,只有把事情闹大,才能利用舆论给警方施压,跨区办案。”

“况且…莹莹说过,她希望这个世上永远不会再有黔墨书院这样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把它连根拔起,警醒世人。”

陈海峰恍然,沉思片刻道:“所以你们设了一个很大的局,从你伪装身份重回书院开始,一切都在按照你们计划的进行。”

“没错。”徐子航点了点头,露出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石三的死汪齐海一定会低调处理,他势必会动用袁升平。萧叔故意等汪齐海到袁升平家附近才动手,并且把黑钱装进包里给你们留下线索。汪齐海死后,你们一定会找上黔墨书院,光头就会把我提前放出来,给我杀死他们的机会。”

一旁的林科都忍不住要给他鼓掌了,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利用了每个人的阴暗面和不可告人的秘密,最终成功杀死了所有仇人,一举摧毁了这个黑暗的书院。

但是,杀人终究是犯法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萧顾和徐子航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警官,我想问问你,袁升平的结局会怎样?”

陈海峰对上男孩期待的目光,不忍让他带着遗憾死去。“隐瞒真凶算包庇罪,还有受贿做假证,这些足够他判个三十年了。”

徐子航摇了摇头,苦笑道:“才三十年啊。”

林科咳嗽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袁升平好像今年五十多了吧。”

徐子航眼睛一亮。“也对,足够他老死狱中了。”

徐子航被押走的时候,陈海峰突然叫住他,神色复杂道:“你还年轻,这么做值得吗?”

徐子航愣了一下,继而笑了,收起了满身戾气和仇恨,像个温柔的大男孩。“值得。莹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护住她,只能替她报完仇再去下面求她原谅。陈警官,我混蛋了十八年,杀死光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最起码我和萧叔救了黔墨书院的一百多个孩子。”

“那你的父母呢?”陈海峰问道:“汪齐海在你逃走后,联系了你的家人,可惜这件事也被压下去了。你父母一直很后悔,这些年都在四处找你。”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他们也不是合格的父母。”徐子航用不符年龄的惆怅说道,目光中带着一股梳理和冷漠。“我不恨他们,萧叔说过,人都会犯错。我们大家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究竟该做些什么事,才是正确的。”

陈海峰驻足在原地,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样的徐子航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让人恨不起来。

林科叹了口气,只觉胸口沉闷难耐。他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些,如果徐子航杀石三时没有其他人在场,你会放他走吗?”

“不要问这种会让自己动摇的问题。”陈海峰缓缓摇头。“身为刑警,我们必须摒除一切私人感情,保持理智,坚定立场。法律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惩戒罪恶,阻止人们以暴制暴。如果报仇不算犯罪,杀戮将永无止境。”

“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案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太多的人挣扎在痛苦中,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走上不归路。更多的人拼尽全力后,却不得不向不公的命运低头。咬碎了牙合着血吞下肚,从此愤世嫉俗,一蹶不振。

毕竟所有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阳光下也会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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